21岁大学生郑德兴身亡，他义无反顾地从8楼跳下，欠债60多万，而他父亲一生积蓄只有7万，临终前他试图通过打工来赎身，临终前身上只剩下38.5元。一个缺乏约束和自控的男孩，遭遇了野蛮生长的借贷网络，被“阴谋”毁灭。

3月17日，河南畜牧经济学院西门，郑旭的父亲展示儿子的获奖证书。3月9日，其子郑旭因欠下60余万元网贷，无力偿还，在青岛跳楼自杀。

跳楼

郑旭（化名），21岁，河南邓州人，河南畜牧经济学院饲料与动物营养专业大二学生。郑旭因沉迷赌球失去了所有生活费，开始在网上借钱买彩票，后又用假币或找同学借钱，欠下了60余万元的巨额债务，无力偿还。

“听说跳楼会很痛，但是我真的太累了。我们是兄弟，真的很感谢大家过去对我的关心。我徐正对不起大家。”3月9日晚，徐正曾在微信群里留下这句话，随后跳楼自杀。

21岁的徐政在青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跳楼前，他给46岁的父亲发了一条56个字的短信，短信中透露出不同寻常的决心：“我跳，别收尸”；“来生我一定要像奴隶一样工作来报答你们”。

亲属们试图阻止他，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但他只接了一次，嘟囔了几句“不，不”，然后于2016年3月9日晚上7点40分挂断了电话。

老郑坐最早的火车到了青岛，已经是11号早上了，他看到儿子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全身赤裸，脸部完好。

一名警察告诉老郑，郑旭从酒店8楼跳下，受了内伤，警察赶到的时候，床上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窗户也开着。

警方清理了郑旭的部分物品并交给了其父亲：一张身份证、一部白色手机、四张火车票、38.5元现金。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名大二学生在山东的最后几天是如何度过的。但他的家人、同学都知道，郑旭的自杀，还是和他网贷赌博有关：还了10万，却还欠了60多万。

结束

“亏的越来越大，从20万，到30万，最后到了60万，我再也负担不起了，家里也什么都没有了。”

1995年出生的徐政给同学们的印象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瘦高个子，衣着朴素，热爱足球。

他在论坛中写道，自己从2009年开始观看建业足球队的比赛，成为该队的忠实粉丝，高中时加入校队，但从未参加过正式比赛。

为了买一件建业球衣，他在高中时期在餐馆打工，攒钱花了299元买了一件红色球衣。

黄龙同学说，郑旭经常邀请室友一起打比赛，“他喜欢后卫，这个位置的球员防守一定好。”去年上半年，郑旭还带着女友到体育馆看了一场建业的比赛，让同学们羡慕不已。

但从去年8月开始，郑旭就陆续收到了催款通知。无奈之下，他向父亲吐露了自己对足球赌博的痴迷以及自己在网上借贷的情况。

老郑并不清楚P2P网贷有哪些种类，这个在山里生活了多年的农民还是不太了解。

为了不影响孩子们的学业，也为了他们毕业后能找到好工作，同时也为了不让村里人丢脸，老郑对赌球这件事一直讳莫如深。

第一次他帮儿子还了7万多元，这是他一生的积蓄；第二次又还了3万多元，是向亲戚朋友借的。

多次劝阻无效后，父亲带着他去了叔叔家，此时的郑旭只欠了6万多元钱。

这家人原本计划在去年9月开学前想办法一次性还清贷款，但由于贷款是分期偿还的，他们只能按时还款。

郑旭的叔叔让他列一个单子，把同学的名字、借款金额、电话都写上去，一张A4纸写满了所有东西。叔叔还给几个同学打电话，让他​​们不要再借钱给郑旭，并要求郑旭删除赌博、借贷软件。

但就连郑旭最尊敬的叔叔，也阻止不了他疯狂的赌球行为。

“窟窿越来越大，从二十万，到三十万，最后到了六十万，我实在是付不起了，房子也空了。”老郑郁闷地说道。

此后，郑旭开始抽烟喝酒，平时不喝酒的他，却有一晚喝了2斤白酒，喝得酩酊大醉。室友们说，怕他干傻事，就轮流看着。

黄龙同学称，郑旭在跳楼前曾四次自杀未遂。

其中两人正往湖里跳，等郑旭回来时，同学们发现他的衣服都湿了，裤腿和鞋子上全是泥。

还有一次是车祸，半夜时郑旭给黄龙发了一张照片，黄龙看到他头上缠着纱布，眼睛里满是黑眼圈和血丝，郑旭说自己压力很大，想自杀。

上学期，郑旭没有参加学校的期末考试，也从同学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正月十六前后，郑旭在新乡自杀，下午四点被酒店老板发现并报警，他吞服了200粒安眠药，昏迷了一天。

此时，母亲因子宫肿瘤手术住院在邓州市中医院，刚从重症监护室出院的郑旭便来到母亲的病房，照顾了母亲两天。

尽管老郑一再叮嘱儿子不要离开邓州，但郑旭却仿佛没有了依恋，悄悄离开了邓州。

根据他的火车票，他从郑州经南阳、济南、烟台，最终于事发当天抵达青岛。郑先生称，儿子在山东滞留了四天。

3月9日，黄龙给郑先生打电话，郑先生告诉黄龙，自己在烟台找到了一个卖肾者，并让黄龙列一个名单，记下同学的电话号码，回去后给每个人写一张正式的欠条。

足球博彩

在河南建业足球队的百度贴吧中，郑旭在今年1月22日发表了一篇长文，讲述自己的赌博、借贷人生。

他希望版主不要删除，“也希望大家能够从中吸取教训”。

长文写道，2015年1月，亚洲杯开赛，作为足球爱好者的他开始购买足彩，先从2元起步，下载了各种足彩APP。

2月底，网络彩票销售被禁止，他疯狂寻找可以买彩票的地方，自己查赔率，“在足彩论坛上找高手，买彩票，每天心无旁骛地干这事”。

三月份开学的时候，我还在玩小游戏，押十块钱买二合一，连续赢了好几天，觉得赚钱太容易了，就慢慢把赌注加大到100块，然后是200块。

郑旭渐渐输光了钱，有点慌了，失去了所有的生活费，他不甘心放弃，就借钱买，一度赢了7000元。

“如果这就是结局那就好了，可惜我没有。”徐峥写道。

赢了钱之后，他买了一部，还请室友吃了一顿饭。

一名同学回忆说，他当时看上去非常自豪，笑容很开心。

这两个月来，他彩票基本都中奖，也没有什么外债。

一次，他在一家足彩吧看到几个经纪人说在外面投注能赚钱，就让他去开个账户，他往里面存了50元，把之前的2000元全部投入到投注中，结果全部输光，最后只剩下800元。

他还开始涉足重庆时时彩彩票，两个小时内，200元就变成了2000元，连续三四天都赚钱。

但最终他失去了一切。

郑旭写道，他想过贷款，“想着既然能把钱赢回来，贷款也没什么不好”。

他在一个网贷平台借了一万多元，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有这么大一笔钱。“虽然是借款，但我一点都不慌，那时候钱好像只是一个数字，一个越来越大的数字。”

短短半个月时间，一万多元钱全部损失。

因为赌球，曾经性格外向的徐正发生很大变化，今年以来已经没有踢过多少足球。

贷款

郑旭宿舍六个人中，有三个人有郑旭申请的支付宝账户，并且借过钱。

正如郑旭所写，他的贷款数字在不断增长。

“有些人很好奇，我一个大学生从哪里弄来这30万美元。我找了20多个同学和朋友帮我贷款，借了所有能借的钱”，郑旭写道。

郑旭是班长，他的同学张俊说，郑旭在班里的威信是最高的。

在大学里，班长相当于半个班主任，每学年开始时要登记同学家长的身份证、电话等基本信息。

在取得张俊许可后，郑旭以张俊名义在诺诺帮客、名小贷、有分期、分期乐、初影、趣分期等平台借款近6万元，郑旭承诺今年春节前还清所有贷款，承诺时间为1月4日。

另一名同学黄龙为郑旭借的钱最多，共计11万余元，其中一部分借款黄龙知道，其他的则不知道。

去年10月，黄龙第一次收到催款短信，“我以为是诈骗。”

截至12月中旬，许多学生都收到了类似的短信。

黄龙发现无法登录支付宝，于是再次修改了密码，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支付宝频繁发送付款提醒，每天超过10条。

“天呐，至少还有五万啊。”黄龙看到支付宝欠条后，很是惊讶。

黄龙提供的数据显示，郑旭利用他的信息在10个网络平台借款6万余元，在支付宝借款5万余元。

“平台上的指纹、照片、签名都不是我的。”黄龙说。

随后，郑旭专门给黄龙的父亲打电话，说道：“叔叔，对不起，不要让黄龙辍学，你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郑旭宿舍六个人，有三个人的支付宝账号都是郑旭帮他们申请的，而且​​他们都有贷款。

涉案同学共28人，初步统计欠款总额60万元。

郑旭给每个同学都写了借贷债务证明，并按上了手印。

这段时间，郑旭基本是白天出去，晚上才回来，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吃饭，说没钱，同学们都心疼他，偶尔会给他买点馒头。

如果学生无法还贷，这些借贷平台就会频繁发短信、打电话，甚至声称要派“访客”到学校闹事，如果还不上，就会报警、向家长反映、向学校反映。

为此，不少学生到派出所报案，“但警方认为手机截图没有证据价值，并未立案”。

也有学生质疑，类似校园贷平台为何不考虑学生的还款能力，轻易将钱借给他们？

3月17日，一名学生称，这几天学校让清洁人员把校园里随处张贴的贷款广告清理干净，但还是有人到宿舍发传单，这些人敲开宿舍门，扔下一张广告，就转身离开。

'高希望'

郑旭老家是邓州市裴营乡花园村，家是一栋约80平方米的两层平房。他的叔叔说，在200多户人家的村子里，郑旭家属于最低等的家庭。

本来家里人对徐正寄予厚望，因为他是家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老郑说，他家有4亩多地，种着玉米、小麦，小麦一年收两茬，年收入5000元左右。平时他做建筑工，一天能挣100元，但活儿不多，只是偶尔打工。

郑旭也很勤奋，寒暑假几乎都不回家，都是出去打工，这个习惯从高中就开始养成，上了大学之后，时间多了，郑旭就会带着同学出去打工，在外面认识了很多人。

他还经常给11岁的弟弟买零食和玩具。

“回来不容易”，父亲似乎理解儿子的辛苦。

他的家人非常信任他。

家里给的生活费不高，每月只有700元。

然而，大学第一学期，他就成为了班里第一个买了电脑的人，这笔钱是他暑假打工挣来的，他喜欢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从小就是个宅男。

从新生军训开始，教官觉得他责任较大，就任命他为军训管理员。

正式上课后，他在全专业一百多名同学中第一个上台参加班委选举，发表了激动人心的讲话，并被选为班长。

郑旭展现了他的领导才能，每当同学遇到困难时，只要他知道，他都会立即伸出援手。

有同学说，郑旭获奖的演讲稿几乎都是自己写的，他不仅措辞精妙，而且表达方式豪迈含蓄，语气中透露着自信。

徐政是各种晚会的主持人，也是总策划，他也经常看新闻，对于自己的职业，对市场很了解。

他很喜欢这个专业，最初的理想是养猪，他跟室友说，毕业后先给别人打工几年，然后一起开个养猪场。

有的同学觉得这个人前途无量，各方面把握得很好，善于抓住机遇。

即便贷款事件曝光后，他依然显得信心十足，似乎并未太过认真。

郑旭也缴纳了2700元费用，报名参加自学本科考试。

郑旭认为，“大学生活很充实，我是班长，朋友很多，每天都很开心，聚会、社交活动也很多。”

“以前我们一起开心，一起出去玩，都笑得很开心。现在，我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黄龙同学说。

徐峥也尽力挽回局面。

服安眠药自杀前，其叔叔在郑州认识了郑旭。郑旭在郑州农业南路打工，白天送外卖，晚上分拣快递，累了就躺在厅堂里打个盹。

大叔安慰郑旭说熬过这一关就一切都好了，郑冲大叔笑了。

他工作了20天，挣了2000多元。

“我有手有脚，不会去要饭，不会做违法的事情。这次还债，可能要五年甚至更久。”郑旭在论坛上写道，并向家人承诺，会用打工的方式还清债务。

“失去”

“听说跳楼很疼，但是我真的太累了。”

然而，在他给父亲的最后一条短信中，他说：“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发现我很多的努力都白费了。”

靠着微薄的打工收入，郑旭显然无法填补日益增加的网贷赤字。

3月9日，跳楼前，徐峥删除了室友的QQ，只留下一个群讨论组，并给室友们留下了最后的语音留言：“兄弟们再见，我要跳了。在这最后的时刻，真的很对不起大家。听说跳楼会很痛，但是我真的太累了。”

语气虚弱而低沉。

郑旭似乎和家人交流很少，室友说，很少看到他和家人通电话，有时打电话的时候，还一脸郁闷。

在论坛的一篇长帖中，郑旭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多次提到家人不再关心他。“我妈不想再见我了，我叔叔让我想去哪就去哪，我爸让我自己想办法。”

他的家人似乎无能为力，最后的支撑港湾也捉襟见肘。

父亲听说儿子在论坛上写下遗嘱，便让人打印了一份，他表示读起来很难受，觉得孩子已经长大了，“将军们无法决定如何分散部队”。

儿子出事之后，郑先生体重减轻了10多公斤。

他头发花白，穿一双解放鞋，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单肩包，肩带一头断了，就用尼龙绳绑住。

这几天，他专门去学校校长办公室寻求解释。

“叶子落在青岛，根在学校。”郑旭的叔叔说。

“我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老郑说。“我们是最大的受害者。”

老郑对于受害学生也十分同情。

“我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其他孩子身上。如果你看到有人张贴贷款广告，保安应该把他们赶出去。”

老郑的包里有一块白布，他准备做一条横幅挂起来，呼吁学生们不要重蹈他儿子的覆辙，要汲取血的教训。

郑旭走了，但同学还欠他60万的巨款。

校方于3月17日与受害学生开会，认为学生或需承担部分本金，但学生均认为自己是受害者，不应承担偿还贷款的责任。

家属、校方、学生、贷款公司也陷入了郑旭留下的棘手问题之中。

留给郑家的还有一个难题，郑旭的母亲至今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去世，手术后仍在家休养，下楼都气喘吁吁。

郑旭的父亲说，这是最难熬的一关，他担心体质虚弱的妻子病重。

如今，郑旭的骨灰存放在邓州市殡仪馆，按照家乡的习俗，在外去世的人是不能带进屋里的。

郑旭再也无法回家了。

“我赌输了，命也没了。”3月17日，在儿子学校西门，郑先生哭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