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债人不仅在债务人的抖音账号上发表评论，还会选择骚扰债务人的抖音好友。

今年5月，绰号“ ”的讨债人宁安在她的抖音账号上留言，“通知李龙星还钱。”李龙星曾是她的朋友，但因为李总是向她借钱，两人渐渐失去了联系。

催收员的行为让她感到厌恶和不满，“我觉得这种催收员素质也很差，世上真的什么人都有，明辨是非，欺负无辜。”这个抖音账号是她的工作号，她会通过视频展示自己卖的一些产品，或许是怕催收员的留言给顾客带来麻烦，她就把催收员的评论删掉了。

李隆兴的账号也未能幸免，在其庆生的视频下，讨债人当众羞辱他，称“你过生日是借钱的吗？现在生日都过了，还要还钱吗？”

李隆兴恼火不已，便在黑猫投诉平台上投诉方新杰。

字节跳动曾有三款消费金融产品：房信街、DOU分期、备付金。房信街是字节跳动旗下的小额信贷平台，由字节跳动全资拥有的北京未来视野科技有限公司运营。李龙星在房信街借了一笔小额信贷贷款，目前已经逾期。“房信街”和“拒绝老赖”是服务于房信街的第三方催债机构。

在黑猫投诉里，有不少欠债人因为抖音好友被骚扰而向方心洁投诉。在这场逾期欠债人与催债人的拉锯战中，陶友和宁安只是众多受害者中的两位。以“方心洁”为关键词搜索，可以找到3000多条投诉，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方心洁暴力催债的。

字节跳动的逾期贷款

在收集的第一天通知紧急联系人

从逾期付款第一天起，字节跳动方信街催债人与债务人的拉锯战就已开始。

从事追债行业8年的谢锋向《财经》介绍，“根据产品不同，每个甲方的需求也不同，有的逾期第一天甲方就会找债务人，有的3天后，有的7天后，甚至有的31天后。但市面上80%左右的网贷，都会在逾期第一天就找债务人，找我们催收。”

字节跳动旗下的房信街就是这类在逾期第一天进行催收的公司之一。逾期第一天，房信街的工作人员会用“106”开头的长号，通过机器人向债务人催收。催收内容通常比较正式直接，只是告知债务人已经欠款，并告知其欠债的后果。此外，也会找讨债公司催收。

在黑猫投诉平台，一位匿名用户分享了自己的被追债经历，其公众号“借信街”显示，自己本应在3月3日还款3118元，他称逾期一天后（3月4日），追债人上午11点就给他打来了电话，但尽管自己与追债人约定好了还款时间，没有漏接任何电话，追债人还是在7分钟后联系了他的紧急联系人。

抖音收藏短信

这位用户的经历并不罕见，不少债务人在黑猫网上投诉借信街，称逾期第一天就接到了多次催债电话，有的甚至像上文提到的这位用户一样，在填写借款时填写的紧急联系方式时，就接到了催债人员的电话。

对于这种情况，谢锋有些意外，“一般来说，逾期30天以内的客户（放贷公司）提供的信息很少，正常情况下，前7天（催收机构）应该只有客户的电话号码，7天之后，才会添加预留的紧急联系人。”

北京维诺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杨兆全对《财经》表示，如果能够联系到债务人，那么联系紧急联系人的行为不仅侵犯了借款人的隐私权、名誉权，还构成对紧急联系人的骚扰。如果侵权范围广、涉及人数多，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催收机构及人员可能涉嫌刑事犯罪。

北京德和恒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常海梅表示，本案可参考深圳市互联网金融协会2017年发布的《深圳市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催收行为规范》（征求意见稿）第十六条，该条规定，除借款人或担保人信息外，网络借贷平台不得向催收机构提供第三方信息；如网络借贷平台需要联系第三方确定借款人或担保人所在地的，应指派本平台工作人员前往联系，不得对第三方造成任何妨碍。

给债务人的朋友发短信

或涉嫌诽谤

当口头催收、联系紧急联系人等手段无效时，催收人员就会选择采取更为激进的手段。在这场拉锯战中，催收人员的手段原则就是不断利用社会压力催收债务人还款。

讨债人员会联系被讨债人的父母。一位“芳心姐”用户在黑猫上投诉其父亲被讨债人员骚扰。截图显示，讨债人员问其父亲，“李某某的钱处理了吗？为什么还没收到撤案通知？她家人不愿意帮她吗？”该用户父亲回复称“气得住院了”，并要求讨债人员不要再联系他。

杨兆全告诉《财经》记者，过去曾有过类似案件，涉及向债务人的朋友或者密友发短信，法院也认定此举构成侵犯名誉权。

除了债务人的父母，催收公司还会选择联系债务人的单位。有一位用户投诉称，“抖音借贷通报了我的通讯录，还不停联系我的单位，差点让我被开除。”他表示，催收公司通过非紧急联系人打电话，散播我的个人隐私和债务详情，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和名誉。同时，还发布了一条短信截图，对方问他“你还在长沙xxx有限公司上班吗？”

骚扰债务人的联系人，

或涉嫌侵犯隐私。

骚扰债务人的联系人也是讨债人增加对债务人社会压力的常用手段。

但这种行为几乎在各个方面都已经越界了。谢锋认为，这种做法绝对是违反规定的，在他们公司是不允许的。但他也指出，房信街用户的抖音账号被抖音泄露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讨债人的个人行为。“平台更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平台对自己的声誉很谨慎。”

对于骚扰抖音联系人的做法，杨兆全认为，催收也应注意保护债务人的个人隐私。“《互联网金融逾期债务催收自律公约》第三章第十八条规定，债务人的债务、逾期、违约等个人信息不得向债务人以外的其他人透露。方信杰（催收人员）在抖音视频下的评论中披露债务人的债务信息，违反了自律公约的规定。”

同时，他认为催收员使用的语言也存在不当之处。“公众一直对催收行为有刻板印象，认为催收行为是‘暴力’、‘粗俗’的。因此，《自律公约》第三章第十六条规定，在催收过程中应使用文明礼貌的语言。方信杰（催收员）在短信中使用‘老赖’等不文明、不礼貌的词语，违反了上述规定。”

对于讨债人将债权人姓名公布在抖音评论区一事，杨兆全对《财经》表示，根据《民法典》第1012条规定，自然人享有姓名权，有权依法决定、使用、变更或者许可他人使用自己的姓名。如果讨债人（讨债人）未经债务人同意，将实名公布在公共社交平台上，则侵犯了债务人的姓名权。

常海梅称，私下联系债务人的抖音好友属于软暴力行为，不仅侵犯了债务人的隐私，还构成骚扰。这一做法违反了中国银保监会2020年9月发布的《关于加强小额贷款公司监督管理的通知》，该通知规定小额贷款公司及其委托的第三方催收机构在催收债务时不得以侮辱、诽谤、骚扰等方式干扰他人正常生活。

不用担心贷款逾期，债务催收员会威胁上门

涉嫌侵犯人格权

对于欠款时间较长的债务人，收债人可能会采取更危险的手段，威胁上门催收。

“给你减免点没关系吧？我们是上门服务的，你现在在你户口所在地吧？今天下午5点左右，我们专员会来你老家核实一下情况，给你推介一下，看看借那几千块钱有那么难吗？我们可以带你和你儿子去帮你找叔叔阿姨借。”这是黑猫投诉平台一位房新杰发的抖音截图内容。

投诉人称，虽然她正常接听电话，但收债人直接曝光她的联络名单，并进行威胁恐吓，让她丢脸、名誉受损。

一个小时后，催收组又通过另一个抖音账号更直接地进行威胁。他们先是简单明了地给她报了户口，“XX省XX街道办事处XX村”，然后再次威胁说要上门，“你以为你能躲得住吗？我们已经出发了，到了就给你打电话，你敢不出来，就试试。”催收组还在她的抖音好友视频下评论道，“叫XX还钱，她躲不了，我们马上就来抓她。”

除了威胁债务人本人，讨债人还会用隐晦的语言威胁债务人的家人。一位投诉者称，他收到过讨债人发来的短信，短信中含有“拿不到钱就别说你哥哥给你们家添麻烦了”等威胁性语言。

谢锋认为，网贷一般不会上门催债，“网贷客户大多来自全国各地，不可能每个客户都去找他，成本太高，短信可以发，但事情办不成。”

但这种行为仍有可能涉嫌违法。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孟强曾在采访中表示，如果催收人员对借款人进行言语威胁，甚至胁迫、跟踪、泄露个人信息等，都涉嫌侵犯借款人人身权利。借款人可以选择报警、起诉等方式维护自身权益。

若外包催收机构违法，抖音可能也需要承担相应责任。常海梅律师也告诉《财经》记者，根据《互联网金融逾期债务催收自律公约（试行）》第十一条规定，若外包管理不善，造成债权人、债务人及相关当事人合法权益损害，从业机构应承担相应责任。

抖音小额贷款业务注定会被边缘化

尽管存在违法风险，但小额贷款业务不太可能给字节跳动自身的营收带来太大收益。

今年4月27日，字节跳动旗下深圳市中融小额贷款有限公司注册资本由50亿增至90亿，中融小额贷款拥有小额贷款牌照。

2020年9月，银保监会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强小额贷款公司监管的通知》，规定小额贷款公司通过银行贷款、股东借款等非标准化融资方式募集资金余额不得超过公司净资产的1倍；通过发行债券、资产支持证券等标准化债权资产募集资金余额不得超过公司净资产的4倍，这意味着小额贷款最高杠杆只能达到5倍。这就意味着，字节跳动以中融小贷90亿元的注册资本，最多可以放贷450亿元。

2020年11月，银保监会会同人民银行等部门起草了《网络小额贷款业务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规定小额贷款公司联合放贷时，其资本出资比例不得低于30%。按照字节跳动30%的资本出资比例计算，字节跳动小额贷款（方信街）最多可放贷1500亿元。

不过，由于起步较晚，业内人士向《财经》透露，字节跳动小贷业务的放贷规模应该只有几百亿元。这意味着，即使按照24%的年利率计算，字节跳动目前小贷业务的收入也只有几十亿元。

字节跳动的小额贷款业务未来增长空间也受到监管限制。2021年4月，字节跳动与腾讯、度小满金融、京东金融等12家互联网金融平台被中国人民银行等金融管理部门约谈，要求整改当前互联网平台公司金融业务存在的普遍无证或过度持牌金融业务、公司治理机制不完善、监管套利、不正当竞争、损害消费者合法权益等突出问题。这意味着字节跳动不太可能过度使用杠杆。

在增加注册资本时，有消息人士指出，字节跳动此次增资更多是为了扶持抖音电商场景的小微企业主。在字节跳动2021年58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600-4000亿元）的营收规模中，用90亿实缴资本换来数十亿营收的字节跳动小贷业务，注定是边缘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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