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兄弟

◎倪霞

1.

前天，我正在厨房忙着煎炒，弟弟给我发来语音信息，还有他的抖音视频。我赶紧放下锅铲，点开看。原来，弟弟觉得他视频的角度不太好，嘴角露出“恨”或者“恶”的神情，担心发上去会“掉粉”，就让我参考一下。我立刻确认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拍了一遍，发给我。果然，“敌意”没了，嘴唇又恢复了清澈微扬的形状。

（我父母生了我们三个）

一开始我并不喜欢“抖音”，觉得它很幼稚、很可笑，尤其是中年人，尤其是中年男性，在抖音上假唱，觉得有点怪异，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自从我弟弟开始用抖音后，我经常每天给他发好几个视频，看得津津有味。除了点赞，我经常看得哈哈大笑。有时候妈妈在身边，我会特意给她看视频，安慰她，儿子爱上抖音了，喝酒、发脾气、打人这些事儿少了，妈妈看到也会哈哈大笑。

自从哥哥开始玩抖音，我和两个女儿就主动成为他的“粉丝”，希望看到哥哥开心，孩子们看到可爱的叔叔。哥哥对口型的画面都很帅，像当年上海的“黑帮老大”，光头、握拳、戴墨镜，朝你走来。虽然“中原”崛起，但他依然帅气逼人，势不可挡。

我的小说《玉竹铺》中有一个以他为原型的人物，给很多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把他作为小说中人物的原型写出来，我从来没有写过真实的葛姓。写他不仅困难，而且牵涉的因素也更多。真实的葛姓可以算作一个民间的“传说”。这里的“传说”二字，指的是葛姓暴戾任性的性格和跌宕起伏的命运。

2.

弟弟几岁的时候，就被“逼”着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十几岁的时候，他得了病毒性脑膜炎，连续几天几夜高烧，差点要了他的命。青春期的时候，弟弟比较瘦弱，身高1.78米，经常对着镜子拍着脸说：“脸上没肉真奇怪，要长点肉，长点肉。”年轻时的他帅气时尚，穿着喇叭裤，拎着小三洋，走在大街上，和一帮好斗的朋友交往。1983年的“严打”中，他差点成了瓮中之鳖，不过幸好他没有犯太大的错误，父母也心地善良，他才得以逃脱。

（1990 年代与我的哥哥和弟弟在一起）

我哥在医院诊所工作了大半辈子，他有一个品质我特别敬佩，就是对每一个病人都很好，特别是农村来的病人，不但从不发脾气，还非常有耐心。

上帝对人是公平的，不会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一个人，人生就是充满不完美，我哥哥的两个孩子志向高远，前途无量，但他脾气却异常暴躁，性格扑朔迷离，只要他开心不生气，一家人就都开心。

铜山人把爱炫耀、爱出风头的人形容为“豆子”。抖音的出现，完美而生动地契合了“豆子”的含义。我这一生都在抖音，最近也一直在抖音上抖音，寻找那些不为人知的悲欢离合。

（抖音里的兄弟）

我哥脾气反复无常，生气的时候瞪着眼睛，想打人的时候就出拳，不管事后有多痛，那种痛感还是常人难以承受的。他不仅对老婆这样，对家人也是这样。所以亲戚们总是对他疏远，不愿意和他亲近。他爱干净，做家务认真，厨房里做饭也是一手好菜，也会把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一尘不染。擦桌子的时候，会对着灯光看哪里有灰尘。这似乎和他火爆的脾气有点不符。这或许就是人类的多面性吧。

3.

两年前，我看到了我哥哥的视频，上面有这样的文字：

拖了四年终于修成正果！记得四年前，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曾在朋友圈说过，谁能帮我渡过难关，我都会珍惜生命。四年来，我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自己，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咪咪四年的苦与坚持，终于让她安心了。就像她今天跟我说的，四年的酸甜苦辣换来了今天的口碑和安全感。一句话，值得！

我的哥哥一直就像小说里的人物一样，从少年时期“长得好看”得像电影明星，到结婚后脾气暴躁反复无常，伤害孩子心软，再到离婚、再婚、再生、再婚，一路跌跌撞撞、疯狂走来，就像电影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

（哥哥的女儿和长子）

他年轻时交过一起喝酒打架的朋友，老了之后，他们还是一起喝酒吃饭的朋友。他一个人，一个叫咪咪的女人开始陪伴他。之后，他的抖音视频里再也没有假唱，而是陪咪咪去爬山，更多的时候，是和不同的兄弟一起喝酒吃饭。当然，咪咪也在其中，照片里的她总是笑得很开心，看起来很幸福，每段视频的文字都搭配得很好。

几个月前，哥哥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咪咪病重了。随后，他在抖音上发文，说着陪咪咪去同济大学就医，在病房照顾她，感谢在同济大学工作的儿子的关心等等。他每发一条动态，都既温暖又鼓舞人心，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听说他还为咪咪的治疗出过一定的钱，作为姐姐，他的善良和正直让我倍感安慰。

（今年我哥的儿子和儿媳在我家门前拍的照片）

几个月前，住在汕头的闺蜜回铜山，在我家吃饭。吃完饭，她突然说：“来，看看你哥的抖音！”她哈哈大笑说：“我是他的‘粉丝’，闲着没事经常看他的抖音。虽然他的抖音都是吃吃喝喝，但能看到我们几个少年时的熟悉面孔，都是当年在街头玩耍的抖音玩家。”最关键的是，他的抖音文字很文艺。闺蜜一边翻着手机，一边笑着说。过了一会儿，当她翻到咪咪治疗的照片时，她平静地说：“真看不出来，你看你哥，光头还能陪她治病、散步，这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

这篇文章的标题是我写的，写了几段就搁置了好几年。今天再次读到文章的最后部分，命运却再次出乎意料。希望生病的咪咪能够好起来，让性格怪异、内心孤独、被亲人排挤的哥哥晚年能有个伴儿相伴到老。愿上帝保佑我！

我哥的抖音账号有个名字，跟这个名字很配：黄鹤楼看倾舟。此刻，我想起那个捂脸大笑的表情。

2024年7月27日 于玉柱楼、紫骞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