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前半生都在跟手机配件打交道。

十二年前，他在深圳一家不知名的小电子厂做杂工，作息时间不规律，昼夜颠倒的生活对廖晖来说是常有的事。

但正是这个机会改变了他的职业道路。“我过年回家，和几个老乡聊天，他们说现在手机生意很火爆。一问才知道，他们赚的钱比我现在多多了。”

彼时，手机老大哥诺基亚正处于巅峰时期，其次是摩托罗拉、索尼爱立信、天语等品牌，苹果、小米、OV等还未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

一次偶然的交谈，让廖辉对手机行业产生了兴趣，并决定和老乡一起来北京打拼。

初来乍到，廖辉很纠结，不知道从哪类手机入手，是和老乡一起买卖手机，还是做点手机相关的生意？

“后来我花了几天时间把北京所有市场都改造了一遍，包括公主坟、中关村、木樨园，最后选择做配件生意。”廖晖告诉《智财》，选择配件，一部分原因是成本比较低，不需要像手机那样花大笔钱去备货。

廖辉没有选择留在深圳，他和乡亲们都觉得，深圳在电子产品批发方面早已初具规模，而北京当时在手机产业才初具规模。

离开家乡时，他只带了10万元，是他两年的工资加上从家里借来的一些积蓄，“当时这笔钱不算小，我一直告诉自己，只有出去干，才能出人头地。”

“淘金者”的世界

廖晖并不是唯一一个想在刚刚起步的北京手机市场捞钱的人。“我是2006年来到北京的，那时候手机市场水货、假货很多，比现在乱多了。”陈丹回忆道。

他和廖晖隔着北京的南北，陈丹没有选择在方世通科技广场租下商铺，而是选择在中关村鼎好电子城租下商铺，那里也是当时北京电子市场最有影响力的区域之一。

相比于木樨园、中关村，我们或许已经忘记了西直门电信街的存在。

20世纪90年代初，北京电话局西直门营业部开始销售寻呼机（BP机），随着这种通讯产品迅速流行，许多从事寻呼业务的公司都在西直门南大街设立营业网点，从此，大批从事通讯业务的商户开始聚集在西直门电话局周围。

2000年左右，随着手机进入中国，这里的商户也进行了重新洗牌，原来的传呼机销售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机。当时这里卖的手机主要是水货诺基亚，加上一些简单的配件。

看这些配件，当时的产品只有飞毛腿电池、山寨万能充电器、数据线，相比现在品类比较单一，品牌配件也很少。

早在1998年，沈军就曾是西直门手机街的一名员工。“那太久远了，一转眼就21年了，那时候我才23岁。”虽然如今沈军已经四十多岁，但对当年的情景仍记忆犹新。

沈军告诉我们，当时手机配件大多由深圳或者东莞的电子厂生产，主要卖点是电池、万能充电器和数据线，电池的价格基本在30到50元左右，万能充电器相对便宜，一般在10到20元之间。

“有好货也有劣质货，但如果有人想便宜，你就把劣质货卖给他。”沈军通常只有这个办法来对付讨价还价的顾客。他告诉我们，做生意就是一分钱一分货，就像30元的电池和50、60元的电池是有一定差别的。

最初，电池行业的老大哥只有飞猫苏一家，但在假货泛滥的年代，仿品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此时市场上充斥着大量的仿品，其中不乏诺基亚电池、摩托罗拉电池、索尼爱立信电池等手机大厂的仿品。

“飞毛腿占的比重最大，其他都是一些杂牌子。”沈军告诉我们，2002-2005年期间，诺基亚手机市场份额逐年上升，周边配件带来的收益最高。

通常一块质量上乘的仿诺基亚电池能卖到80元左右，而进货成本只有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其他品牌的电池甚至更便宜。“那时候手机都是可拆卸电池，不像现在都是内置电池。手机店老板每天都会来进货，如果一箱有50块电池，一天卖四五十箱是没问题的。”沈军说。

在苹果问世之前，大家出门一般都会带两块备用电池和一个万能充电宝。陈丹告诉我们，他从2006年开始做手机配件，到2010年苹果发布 4的四年时间里，卖出了近万块电池和万能充电宝。

也正是在这几年，手机配件市场开始腾飞，由于这个行业产品小而美、复购周期短、利润空间大、投资门槛低等特点，大量从事手机销售的人开始开拓第二座“金矿”。

孙宇最初在方世通也是做手机生意的，借助苹果的系列，他做手机配件赚到了第一桶金。

“那应该是2009年、2010年，当时苹果刚刚发布手机，做配件的同事就说，苹果配件以后肯定会是一个趋势。”经过再三考虑，孙宇觉得这些同事的眼光应该没有错，因为他们是最先嗅到商机的人。

就这样，孙宇在方视通又租了一家店面，卖手机配件。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手机配件的种类开始发生变化。可拆卸电池、万能充电宝逐渐退出市场，取而代之的是可拆卸电池的新型产品——充电宝。这无疑是一款帮助不可拆卸电池的智能手机的神器。

感谢苹果的帮助

2010年4月手机发布前夕，各种手机贴膜、手机壳等陆续被送到北京各大手机城，价格一夜之间暴涨。

“当时最便宜的 4贴膜也要30元，大部分都在50元左右，一天赚1.8万元是没问题的。”廖晖回忆说，当年 4被视为身份的象征，手里拿着当时最时髦的苹果手机，意味着不缺钱，不会在意50元的贴膜、50元的手机壳。

甚至有的在苹果专卖店外摆摊，现场贴膜，但这里的贴膜价格又飙升到80-100元。“当时在店内买手机，在店外贴膜，这是常态。你无法想象，当时贴膜还要排队。”陈丹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给手机贴膜确实需要技巧，在4G流行的年代，贴膜的主要材质还是以PET为首的软塑膜，对贴膜的技巧非常考验，如何贴膜不带灰尘、不带气泡，成为了大家日常练习的目标。

贴膜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功能手机时代，但是当时人们对贴膜的需求并不是很大，一方面功能手机的屏幕太小，不适合贴膜，另一方面当时触摸屏设备很少，不需要在屏幕上滑动，减少了屏幕损坏的几率。

“最早的贴膜都是很薄的PVC膜，贴起来比较困难，后来又推出了PET膜，但一开始膜很大，要根据不同手机的屏幕尺寸来裁剪。”沈东告诉我们，他很早就学会了贴膜，但那时基本没怎么用，直到触屏智能手机出现。

小小的一片薄膜虽然成本很低，但却带动了很多附加产业，比如保护膜行业、模切行业、印刷行业、包装行业、物流行业等。

而能够让这些行业焕发活力的，是胶片带来的商业化进程。越来越多不知名的小厂走向品牌化、高端化生产。也因此，如今的胶片种类总是让人眼花缭乱，高透、磨砂、防窥、镜面、防爆、彩膜等名词不断涌入人们视野，也印在了各个胶片品牌的包装盒上。

廖晖告诉记者，从2010年开始，一些正规的胶卷厂家开始向市场供货，普通胶卷的价格瞬间跌到了谷底，“没有包装的就不值钱了，很多人都开始买那些品牌的胶卷了。”

最早进入市场的是摩玛士和一色，售价分别在30元至50元不等，利润很可观，但不如单片裸片无包装，“当时是这样的，后来摩玛士提高了利润，裸片就没什么市场了。”

孙宇告诉我们，现在裸膜的利润很小，每片只有1元左右，甚至几毛钱，整个市场的商家更倾向于销售有包装的品牌膜。

“裸膜基本都是大批量销售，量大利润就好，这个牌子比裸膜卖得好，高透膜卖得最多，其次是防偷窥膜。”孙宇说。

随着手机越来越普及，不仅智能手机行业正在经历革命性的颠覆，手机配件行业也在经历着这种颠覆。

如今，相比五年前，手机贴膜、手机壳在创意和品质上已经有了明显提升，消费者的审美诉求也发生了变化，大众不再认为“买个便宜的能用就行”，而是认为“只要好看、质量好，我宁愿多花点钱买”。

据ZDC 2011年发布的手机配件购买调查报告显示，36.9%的人既购买过手机，也购买过手机配件，而购买配件的主要原因是购买新配件和原配件损坏，分别占比49.1%和43.4%。

根据Wise 的调查，人们的主要购买需求依然是新手机和损坏的配件，且在配件类型上呈现分化，即男性用户更倾向于购买创新、实用的配件，如外置镜头、游戏手柄、摄像头等，而女性用户则更倾向于手机的美观性，如手机壳、挂绳等。

“女性主要买手机壳，定制化趋势越来越明显。”周晓告诉《智财》，4刚发布时，就有不少人来买手机壳、挂绳、贴纸，而这些都集中在女性身上。当时在鼎好电子城上班的周晓刚好赶上第一波配件红利，成功发家致富。

对于主营手机壳的周晓来说，在他的印象里，刚开始这些配件几乎没有正规品牌，但后期正规品牌开始在手机壳上发力，销量也随之上升。除了品牌手机壳大量涌入市场，DIY定制手机壳也在2015年后成为一种时尚潮流。

李锋现在在北京从事手机壳定制设备销售工作。据他介绍，去年手机壳定制设备的销量同比增长了180%，而购买设备的客户大多是从事手机壳生意的店主。他们购买的原因基本都是因为成品手机壳高度同质化，缺乏差异化，卖不出高价，导致销量不佳。

“个性饰品现在确实市场很大，买家还是以女性和情侣为主。”周晓说，自己的店里，每天都有用户上门定制个性手机壳。他粗略算过，每天至少能卖出30多个定制手机壳，每个手机壳售价50到80元不等。如果材质好、工艺复杂，收费会更高。

手机配件格局发生改变

根据中国三大运营商公布的最新数据，以手机美容、个性定制为代表的手机周边市场规模已超过2000亿元。

其中，手机数据线、充电器的市场规模和需求量均比手机膜、手机壳更为火爆。

“最早的手机配件只有品胜和飞毛腿两家，品胜主要卖数据线和充电器，飞毛腿卖电池，两家占比很大。”沈东也是在西直门开了十年手机店之后，转行到方世通的，他告诉我们，2005年左右，像现在的品牌贴膜一样，品牌手机配件也开始进入市场。

虽然当时飞毛腿电池占据了整个市场的绝大部分，但在智能时代，飞毛腿的踪迹似乎被“隐藏”了起来，声音也逐渐萎缩。同样在深圳，以品胜为首的品牌配件厂商开始在电池、数据线、充电器等配件上发起攻势。直到2009年摩米斯从香港市场进入内地市场，品胜与摩米斯才在电池、数据线、充电器业务上势均力敌。

“其实我当时根本没听说过有这种品牌饰品，因为我们卖的都是仿品。”廖晖觉得，当时仿品的空间很大，而一个品牌饰品，发展可能不是很显著，甚至可能直接惨败。

但市场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品胜在营销策略上一开始就采用了小米现在坚持的低价策略，开始以比仿品更好的质量、与仿品相当的价格征服市场。

直到2010年 4上市后，才有更多新玩家进入手机配件市场，包括2011年成立的E-，以及2012年成立的。

据品胜官方提供的数据，2007年，其数码相机电池及充电器的市场占有率曾达到70%。然而时代变了，品胜在2016年半年报中，营业收入和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均下降了30%左右。品胜对此解释称，行业竞争、假货冲击，以及千机网项目带来的加盟商调整等，导致部分产品市场份额有所下降。

一色和绿联是后来者，他们的优势主要在于苹果的MFI认证，这个认证在整个配件行业中至关重要，是苹果公司向授权配件厂商颁发的一种外部配件Logo使用许可。

苹果曾经对所有授权经销商有明确且强制的要求，对于苹果的功能性配件，必须销售经过认证授权品牌的配件，否则，如果使用非授权配件导致苹果产品损坏，将不予保修。

也就是说，如果使用获得MFI认证的配件导致苹果手机损坏，可以向苹果公司要求保修，但如果使用未经认证的配件，则无法享受保修服务。

陈丹告诉记者，在他的客户中，购买友绿的占比和品胜的差不多，很多用户并不关心有没有MFI认证，“基本上只要能用就行。”

“基本都是品牌配件，也有仿品，但比例很少。最主要的是大家用品牌的比较放心，安全性比以前高很多。”廖晖说。

沈东是唯一一位经历过传呼机时代的店主，也亲身经历了中国手机配件的兴衰。在他看来，品胜是品牌手机配件的代名词，但现在似乎有些“疲态”，昔日的辉煌已经被友绿、ESEE等品牌所取代，而竞争品牌摩米斯也在新品牌的冲击下失去了一些光彩。

洗牌与重生

“这些品牌我都做过，最开始卖的是品胜的充电器和数据线，后来卖得最好的是摩米士的手机贴膜和手机壳，现在基本都是益彩、绿联的数据线和充电器了。”沈东说。

手机配件行业在经历了1.0版本（品牌正规化）、2.0版本（营销推广占领市场）之后，已经进入3.0时代（创新、研发、协同），3.0时代的手机配件将比拼硬件的整体创新研发和生态协同，而不再是简单的手机配件加工商或制造商（ODM）。

目前，手机配件行业也正在经历洗牌和重生，一些手机配件店相继关门。

“很多市场都倒闭了，大部分因为销量不好搬出北京，有的干脆不再做这个行业了。”沈东说，手机配件市场本身就是一个瞬息万变的市场，谁也无法保证永远盈利。

“但现在批发商确实比以前少了，以前一天能卖出100到180箱左右，现在每天基本能卖出30到50箱左右。”对于有年迈父母和年幼孩子需要照顾的陈丹来说，他每天依然忙碌着谋生，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能放弃这门生意。

还有不少人不断变换玩法，不断转换战场，京东、淘宝、拼多多都有他们的身影，从线下到线上再回到线下，他们仿佛也体会到了电商在过去十年给他们带来的客流量和收益。

现在，没有人依靠单一产品盈利，而是依靠整个产品类别。从手机屏幕保护膜到手机壳，再到手机数据线、充电器、移动电源、游戏手柄……

“这生意不大不小，就是压力大。”廖辉还在忙着进货发货照顾老客户，但柜台上却多了一排电子烟柜，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有时间和我们聊天。春节将至的当下，他带着全家人来北京准备过年，“我们团聚已经三年了，谁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生存而非生活，似乎成为了所有店主的悲叹，他们大多经历了这个时代的变迁，融入了这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过去20年，这个行业从无到有，经历了两次大的变革。再过20年，谁知道中国手机配件市场的格局会是怎样的呢？

注：应受访者要求，本文中廖晖、陈丹、沈东、孙宇、周晓、李锋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