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人人都在做梦的时代。
2019年爆红的第一位网红“流浪大师”沈巍现身。据新闻报道,他大学毕业后在审计局做公务员,后来因故辞去工作,过起了捡垃圾的流浪生活。抖音视频中,他在路灯下背诵《战国策》《周易》,能信手拈来各种名句典故,对各种社会现象有自己的看法。他爆红后,有人千里迢迢来找他拍照,甚至出门都需要保安帮忙开道。他也吸引了一批追求者,不断有女生公开向他表白。
沈巍爆红后,我在网上看关于沈巍的评论时,发现社会学家福柯的《疯癫与文明》一书被反复引用。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描述了一个“疯子”在理性时代如何被“文明”人一步步注视,如何一步步被剥夺人权,最终被抛弃。现代社会,路人通过短视频、直播等方式,真正实现了对沈巍这个“疯子”的全方位围观,但到底谁疯了,是沈巍还是路人?因此,不少知名媒体和评论员一般都会撰文批判流量时代看客恶意炒作的非理性狂欢,批判别有用心之人对沈巍的商业挖掘和利润侵蚀。
这的确看起来很荒谬,像在做梦。但路人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吗?主流观点批判“非理性”,却忘记了在路人变成疯子之前,沈巍才是第一个成为“非理性”的人。
这似乎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沈巍的存在越“不合理”,观众的反应就越“合理”。在中国传统的叙事中,只要你努力工作、勤奋耕耘,最终就能致富,过上富足的生活。这种叙事在改革开放后得到了进一步的释放,因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承诺给每个人的不只是自由,还有平等的机会和保障;无论身在何处,中国人都能迸发出惊人的能量,以至于外国人常常感叹: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
但被誉为“大师”的沈巍的出现,恰恰体现了这种理性叙事与现实逻辑的差距。努力读书,考硕士,考科目,这种现代中国主流的成功逻辑似乎失效了,现实是无论你如何努力,都会处处碰壁,无论你如何反感,最后都只能被卷入这种千篇一律的潮流中。沈巍这个与强大现实背道而驰的“流浪大师”,成为了人们视野的投影。人们开始反抗草根成功和消费主义叙事,愿意相信“大师在草根,小人上堂”,愿意相信和夸大沈巍这个“世事浑浊,唯我独清”的中国传统隐士的传奇色彩。大师成为了人们的精神支柱,因为即使现实如此,我们也拥有做梦的权利。
“流浪大师”沈巍的出现,折射出在加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每个人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城市是巨大的钢铁丛林,街头有魔幻梦幻的商品展示橱窗,夜晚有永不落幕的盛宴,但这一切似乎与蚂蚁般挣扎求生的平民阶层无关;即便是住在精致建筑里的上流社会,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大概也会打开抖音给“流浪大师”点赞,以摆脱世俗成功的功利逻辑。弗洛姆在《精神分析与禅》中说:“人们对理性的追求已经到了理性变成完全非理性的地步。”正如主流观点所批判的那样,在做梦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为了一己私利,进行着适应现代逻辑的“造梦”工程;“狂人”的称号逐渐从沈巍身上移开,梦想越来越大,最后成为所有人的狂欢。
做梦也是一种错吗?批评那些借机炒作、恶意营销的人没错,但要注意不要因为批评而给自己一种优越感,这样会加大群体隔阂,撕裂社会共识——谁是谁的小丑,谁又是谁的笑话?主人走了,地上不能乱成一团。我们应该借此看到我们共同的幸福与痛苦、共同的欢乐与悲哀,让公平、善良的社会不仅仅是梦想,而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