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一个人在家玩游戏。
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让我心里一阵发愣。
“我们的座机有多久没响过了?”
手机是灰色的,配着米色的线,看上去就像一只爬在微波炉旁边的满是灰尘的甲虫。它响了一分钟,然后就没声音了。我盯着比赛看,没有跑过去接电话。
我怀疑自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成本:毕竟跑过去要几十秒,游戏里的队友说不定一波就被干掉了;要是接了电话才发现是推销/诈骗/远房亲戚打来借钱怎么办,那岂不是损失惨重?
最终,电话没有接通,我还是输掉了比赛。
那么是谁打来的这个电话?
我开始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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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大概是因为初恋女友用的是“动感地带”,而我用的是“电信”,也就是家里的座机吧。
当她放学回家的时候,落日的色彩洒在她的发上,渲染出带着发香的光晕,当她转身与我告别的时候,我有些愣住了。
“记得今晚给我打电话。”
“喔好吧。”
八点钟,我做完作业,偷偷地在电话机旁边踱步。
我必须先给她打电话,因为如果她打电话,我妈妈会听到电话铃声。
深吸一口气。好的。
“你好?”她大概正躺在床上,对着麦克风吹气。
“你好。”我蜷缩在电话机旁的小沙发上,捂住话筒小声说道。
“你的英语作业做完了吗?我不太擅长句子转换。”
“怎么样?我教你……”
谈完作业,一阵沉默,我很想去卫生间,但又舍不得挂断电话。
“对了,今天体育课你为什么帮琪琪捡球呢?”
“啊?球滚到我旁边,我就抓住了它……”
“哼。”
“呃,你疯了吗?”
我的耳朵贴在话筒上,清晰地听到她的每一次呼吸、叹息、沉默,她语气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仿佛承载着她此刻的情绪。
我通过打电话学会了如何坠入爱河。
后来我们在电话里分手了,但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说了什么。
......
所以
难道这是我初恋打来的电话吗?
不。
上周我在朋友圈看到她最新消息,她现在是个准新娘,也快当妈妈了,她很幸福,我以前经常给她打电话,她可能不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可惜十年前我还没有自己的手机,《爱情泡芙》也还没上映,不然我真可以学着张志明的样子,给她发“n55!w!”的短信了。
真遗憾。
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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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知道“call”这个词,是初中好朋友HK教我的。
因为一些突发事件,我们报名参加了学校的1500米长跑比赛,要开始训练,其中一项就是跑步去学校。
从那时起,香港就开始有电话打到我家了。
“嘿,呼!你准备好出发了吗?我已经做完了热身运动。”
“我们很快就到了。你在老地方等着。”
出了门之后,我开始慌了,在我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1500米的概念。
我远远地看见了HK,他正倚在路边做着伸展运动,仰着头对我顽皮地笑着,看上去很开心。
系紧鞋带,背上书包,然后沿着路边一路笑着奔跑。
就这样,虽然每天回到教室都气喘吁吁,但我们还是连续五天完成了这次“校训”。
校运会那天早上,HK给我打来电话,话筒里传来他嚼包子的声音:
“别紧张,我跑在前面给你开路,哈哈哈。”
“我们同意一起跨过终点线。”
1500米的最后冲刺,HK已经跑到我前面了,我的呼吸变得很粗重,眼前的世界在旋转,他的身影摇曳,蓝白相间的校服在飘扬。
......
所以
这个电话可能是从香港打来的吗?
不。
后来我和HK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各自有了手机之后,我们就没再交换过电话号码,甚至没加过微信。
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他。
自从和他一起跑了校运会的1500米之后,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跑步,去年我还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半程马拉松。
在这漫长的21.0975公里中,我时常想起那两个穿着回力鞋,背上书包奋力奔跑的小男孩。
再次开始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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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一生中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给我的。
打电话的时候,她会先拿起听筒,慢慢解开纠结的电话线,然后一个个按键,最后把听筒放到唇边,用力的说话,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尽管我多次告诉她“对方听得清楚”,但每次打电话,室友还是能听到。
“你好,是小澈吗?”奶奶的声音很大,得把话筒拉开才听得见。
“你好?是的,有什么事吗?”我看了一眼忍住不笑的室友。
奶奶开始表现出她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看着手里的小说,嗯嗯嗯嗯地说道。
“天气很热,空调不要开得太热,记得盖好毯子,免得又感冒。”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
“还有,今天七婶送了我们几斤橘子,你下周再拿回去吧……”
后来,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跟人打电话的时候,总是沉默几秒,然后胆怯地问:“你是谁?”
每个周末我放学回家,奶奶都会走出家门,在墙边等我,见面时,她会微笑地看着我,然后把她那粗糙、干裂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摩挲。
那种感觉就像冬天里两块湿漉漉的木头互相取暖一样。
…
所以
难道是奶奶打来的?
并不真地。
奶奶五年前去世了。
以前她最爱给远房姐妹打电话,因为年纪大了,不方便出门,一打电话就会花上一下午的时间。
这种有线的固定电话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最后联系方式。
后来姐姐们相继去世,奶奶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打电话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吃饭,打电话告诉妈妈家里没有米了,打电话问我衣服穿够了吗。
她不会给我打电话,我差点忘了。
她只记得我和我父母的手机号码,甚至不知道我们家里的电话号码。
重新开始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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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您的好友赵灵儿给您订了一首歌,按#号键即可收听。”机器人女声响起。
我激动地按下#键,手机里开始播放周杰伦的《回到过去》。
“一盏泛黄的旧灯,时光在它旁边沉默……”
播放完一遍后,她说:“这么美的歌,你想再听一遍吗?请按*键。”
于是我按下*键,一遍又一遍地听。
月底,爸爸手里拿着电话账单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脸痛苦。
“这个月电话费怎么多出了300元……”
我躲在房间里假装学习。
…
所以
难道这个电话是‘赵灵儿’打来的?
惯于。
就算“好友点歌”是真的,现在也没人会打这样的电话了。
晚上睡觉前打开朋友圈,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音乐,不知道哪一首是专门为你挑选的。
虽然她发了个朋友圈,但是群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再次开始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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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们明天就要毕业了。你能睡觉吗?”
室友R和我聊了半个小时,也只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告别话,毕竟我跟他也不是那么熟。
我们高中宿舍有十二个人,只有一部公用电话,而且总是占线。
一号床上的胖子准备下周给妈妈打电话叫她送零食来;二号床上的阿杰准备给远在异地(隔壁学校)的女朋友打电话;三号床上的小福随时准备接听乡下爷爷的电话;四号床上的阿南则在等上海的笔友回电话……
以前,我最盼望的就是打电话和接电话,只要电话一响,大家都竖起耳朵听。
后来我才知道,毕业前夕,独自留在宿舍的R给我们所有人打电话,并一一告别。
就在众人感叹他的情感丰富之时,有人悄悄说道:
“他买了学校58元的电话卡,想在毕业前用完余额。”
…
所以
难道这是我室友打来的?
不。
现在中学宿舍已经没有必要安装公用电话了。
最后一次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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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有可能的选择。
答案是 -
这是我爸爸打来的,他正在家里找我。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打我手机。
他说,因为“家”这个号码在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排在第一位。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通讯录里甚至没有保存“家里”的电话号码。
固定电话就像家一样,给人一种“稳定”的感觉,可以安静地待在一个角落里。
我们会很清楚的记得过去喜欢的人和事的每一个小细节。
为了接电话,他连鞋都没穿就冲了过去。
留在电话机旁并完成通话,即使这意味着要去洗手间。
现在沟通太直接、太便捷,心情、好恶、想法都可以瞬间表达,打电话反而意味着“有大事发生”,打电话的人压力很大,接电话的人压力更大。
并不是说便捷不好,也不是说复古保守。
相反,我不禁怀念坐在座机旁等待电话铃响的那种简单、平静而又令人兴奋的感觉。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再使用固定电话了,曾经爱过的人和事都不再留在我们身边。
今天的作者